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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有萤曈曈(古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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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玉玑璎珠(五)
      漆萤的手扼住他的脖颈。
      一寸一寸,收紧。
      枕微连忙喊道:“别!若背上凶杀债,你日后便再不能去黄泉往生了!”
      “漆萤,你冷静些!交给大理寺,交给程少卿来处理,好吗?活人的罪,应由活人的律法审判。”
      活人……
      漆萤蓦地低头,看见自己掌心控制不住蔓延的鬼息,仿佛里面藏了一双双属于恶鬼的,幽绿的、森冷的眼瞳,密密麻麻,与她对视,让她感到混沌。
      枕微也看见了这一幕,魂魄感到细微的战栗,“漆萤……”
      “把污浊了的鬼息都丢掉,不要吝啬,快!”
      漆萤把鬼息灌进摔死的小鼠的尸首中,腥血洇湿了毛发,它抛去血肉模糊的尸身,步履蹒跚地爬到那人脚边,像活着的时候一样,啮食他的皮肉。
      漆萤周身又变得像芙蕖一样清净。
      枕微叹道:“你方才差点被鬼息惑乱了心智,稍不留神,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,我自己落得如此地步,还把你诓来长安,是不是害了你?”
      漆萤摇摇头,解开了系在肩头的麻花辫,清透的乌发逶迤在身后,枕微仿佛又看见琼澹山下那个单纯得如同琼月一般的女冠。
      她第一回见她。
      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      “漆萤。”
      “欸,你往山上跑做什么?”
      女冠颈间的淤青还很明显,或许是被人用麻绳勒死了,抛尸河中,不过她也不管,穿过层层迭迭的蒹葭就要上山。
      步履不停,衣不沾露,她说:“我想看看我种的何首乌死了没有。”
      “什么何首乌何尾乌,你回来,与我去长安。”
      “不去。”
      “我是你的救命恩人,你必须去长安,去给我报仇。”
      “什么仇?”
      “我被长安的天师打伤了,你去帮我打回来。”
      “等明日吧,我先去看何首乌。”
      你、你回来,虚弱的枕微渐渐跟不上她,不久后,那女冠自己折返回来了。
      “你要做什么?”
      “我看见一个小娘子,弄丢了她的猫。”
      “这干你何事?”
      “我去帮她找找。”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枕微问她:“漆萤,你怪我吗?”
      漆萤仔细用水濯洗着自己的手指,轻声道:“等帮你报了仇,我们带着乌圆回琼澹山,好吗?”
      “你喜欢琼澹山?”
      “初冬的时候,山上的松鼠会给我送栗子。”
      她把手洗得很干净,放到乌圆鼻前,小猫亲昵地蹭了蹭,大约是没有味道了。
      枕微笑了,“漆萤,你比我想的更加坚定。”
      鬼息如一花并蒂双生,能凌驾于他人性命之上,也有可能惑乱其心志。
      若执起屠刀,便是堕入深渊的伊始。
      -
      曹礼挑唆周缮戕害亲女,经审讯后,被大理寺判处徒刑叁年。
      枕微得知后问:“这回你该解了心结了吧,我看程少卿心思缜密,办案公正,绝不会是那种以权谋私、欺压百姓的狗官。”
      “嗯。”漆萤淡然道。
      “那……去认亲么?”
      女郎未说好,也未说不好。
      傍晚时,落日熔金。
      清早文雪鹭上值前,漆萤曾拜托他邀请程璎一起回来吃饭,文雪鹭心软,自然乐意看见兄妹二人关系破冰。
      程璎来时穿了一身黛蓝色罗衫,颈间有意无意地佩了枚长命锁,细看来与蓁蓁的形制相似,却并不是那一枚。
      文升鸾打趣他:“少卿打扮得好生俊俏。”
      “阿姐!竟说些无礼的话。”
      文雪鹭伸手掐她腰,文升鸾却还不收敛,笑嗔道:“夸人也无礼么,年纪不大,人倒是迂腐,还不快去换衣裳,喊小萤回家吃饭。”
      “小萤去哪儿了?”文雪鹭稀奇,按理说她应该在家等着程璎才是。
      “在隔壁乔家呢。”
      用不着文雪鹭去喊,才开了门,漆萤便自己回来了,手中还端着一碟麻葛糕。
      文升鸾知道漆萤出去不久,这碟糕大概是从乔家女郎那讨来的,但是瞧着程少卿心心念念的模样,看破不说破。
      文雪鹭知道乔女郎手艺好,奈何他不爱吃太甜的,漆萤把糕搁在桌上,看他一眼道:“不甜,可以吃。”
      文升鸾见状朝漆萤使了个眼色。
      还有一位兄长在呢。
      漆萤看见程璎的耳尖蘸了朱砂似的,想起这人好生孱弱,一块小小透花糍便给他吃病了,遂道:“他吃了会吐的。”
      甚至把装了麻葛糕的碟子往文雪鹭那移了几寸。
      程璎恹恹地垂下眉眼,纤薄的眼睑下大约凝了一汀烟雨,小舟回棹似的,一弯一转,绿荷深处,只见得涟漪频频惊鱼,不见渡人身影。
      漆萤不喜。
      她故意惹文雪鹭哭过,他生的一双杏眼,哭起来像小猫乌圆,而程璎不一样。
      他是孱弱的海棠,她是恶雨,好像她欺负了他似的。
      可是她并没有,她只是顾忌到他的身体,他怎么可以这样不知好歹,漆萤这样凝视着,这个柔弱而不自知的,不像兄长的兄长。
      气氛潮湿起来,仿佛梅雨时节。
      文升鸾笑着用手指推了下漆萤眉心,“你们两个莫非是想吃独食?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,还不快分给程少卿尝尝。”
      那便分吧。
      漆萤执起木箸,把碟中的麻葛糕拨为两半,足够均等。
      文家人吃饭没有繁琐的规矩,大口饮酒吃肉,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滋味,而程璎,他是个兰花君子、汀渚仙鹤。
      是簪缨世家用璧玉雕刻的仙人小像。
      他不像活人,不像漆萤喜欢的,千姿百态的,生动的活人。
      还不如看小猫吃饭。
      一时觉得无趣,漆萤回了屋。
      乌圆正窝在床上,玩着那枚程璎还给她的,蓁蓁的长命锁,猫爪轻轻拨弄珠璎,流光碎碎,漆萤思忖许久后,燃了一支香在炉中。
      一柱明香通信去,五方童子引魂归。
      这是道家的规矩。
      漆萤在那樽香炉前掷茭:
      程氏女蓁蓁,生于元嘉十六年,她死以后,魂魄是否已经离去?
      两阴面,笑茭,意为情势不明。
      枕微好奇问道: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      “我们不能凭白无故占了蓁蓁的身份,这对她来说,不公平,如果有机会,我想找到她的尸骨,归还于程家。”
      “你要认程璎?”
      “嗯。”
      窗外,文雪鹭又从乔家多讨了一碟麻葛糕回来,用食盒装好,递与程璎。“少卿喜欢吃,便带一些回去。”
      “多谢。”
      漆萤没有出来送一送他,程璎连别离的愁绪都无处安放,他接过文雪鹭手中食盒,翻身上马。
      日光晦晦,他紧着缰绳,行得缓慢。
      忽听身后有声,女郎唤他:“阿兄。”
      程璎的泪几乎瞬间落下。
      他的萤萤,终于肯认他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