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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乱浮生(高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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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、春弄
      春雨绵绵密密地下了半天,过午才停。即便这样,进琅华台参观的游客还是络绎不绝。
      琅华台古称“顾山行宫”,是目前保存最完整的皇家行宫建筑群。古代帝王会在盛夏时节,来到这里避暑和处理政务。后来皇朝不在,所谓的行宫也不再戒备森严,成了寻常百姓买张门票就能一睹风物的旅游场所。
      琅华台博物院实际分为两部分,前面是飞檐斗拱、壮丽富贵环绕的巍峨宫殿,后面是流水画桥、假山楼阁堆迭的精巧园林。在园林的最后,背靠顾山的地方,有一座掩映在风帘翠幕里叁层高的楼宇。楼外有叁米多高的深墙大院,院墙里一圈儿都是参天杨柳。大门上没挂牌匾,两扇朱红的院门紧闭着,颇显庄严,侧面两道小门似乎可以进人,只不过门外不止一处立着“谢绝参观,游客止步”的警示牌,监控探头也布置得更密集,游客们因此离老远就走开了。
      除了那座楼的轮廓,里面究竟是何洞天福地,外人无从得知。
      过午时候,雨终于停了,太阳渐渐显现出来。桃夭把着手中的汝窑茶碗,又端详一眼窗外,嘴角噙起笑意,这釉色,可不就应了宋徽宗那句“雨过天青云破处,这般颜色做将来”。茶碗是真真的宋代汝窑,如假包换的文物,可见多了,也就那样。
      几案上悬吊着只镂空富贵牡丹的银香球,里面一盘沉香燃烧殆尽,袅袅青烟逐渐消散。
      屋里空气有些干燥,桃夭起身去开窗透气。
      正好有游客远远望过来,只见画梁朱户下,一个国风美人缓缓推开两扇轩窗,探出头来眺望着,那美人云鬓高髻簪着金步摇,虽看不清面目,但举止婀婀婉转,让人生出如梦似幻的感觉。有人见状忙拿出手机,点开朋友圈想拍个小视频,桃夭立刻反应过来,下一秒就探回身子,猛地将窗两边的纱幔一拉到头。
      那游客因此只拍了个美人闭幕的侧影,有些不甘地站在原地摇摇头。
      桃夭暗骂句“晦气”,回了自己的座位。
      刚坐下,手机屏幕突然亮了,是条微信系统提示:“微信转账——收款人24小时未领取,系统自动退回gt;微信账户gt;零钱。”
      点开一看,果然是给“C”的转账被退回,桃夭懵了,嘴里不禁嘀咕:“够有钱的呀,12万从来不带收的!”
      这已经是她第叁次转账给C,又被系统退回了。当时加上微信第叁天,她就发消息催问对方修车以及金额的事,可见鬼的是,无论她发什么,那个C连标点符号都不带回的。后来她干脆一查价格,狠狠心直接转账,然而C每次都不收。
      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,C音信全无,桃夭实在费解这人是个什么奇葩。
      “一个人跟屋里念叨什么呢?”同事这时推门进来,见她盯着手机满脸疑惑,不禁问道。
      桃夭笑笑:“没什么,给人转账,结果又不收。”
      “呵,这年头还真有人跟钱过不去呢!”同事随便打趣一句,便切入正题,“对了,老杜刚才打电话过来,说文旅部的赵司长下午过来,让咱们准备一下。”
      “好。”桃夭放下手机准备忙活时,同事又提醒,“听说这主儿喜欢喝武夷岩茶,我看啊,八成是冲着去年剩出来的那罐子大红袍来的!”
      桃夭无奈笑笑:“就这么点儿家当,哪架得住官老爷们惦记啊!”
      “可咱们有什么办法,谁让杜老板嘴快,酒桌上一不小心全秃噜出去了呢!”同事吐槽完,转身要走,“你忙吧,人到了我通知你。”
      房间里一时又安静下来,桃夭低头,退出跟C的对话界面,放下手机开始烧水备茶。
      窗外惠风和煦,满城春色旖旎,更衬得宫墙柳翠。
      赵司长被人簇拥着走上二楼茶间时,外面的青石路已经干利索了。
      “赵司长请坐!”一行人分宾主落座时,水刚好烧开,桃夭稳稳坐在主位上,温杯置茶。
      洗茶时,滚烫的沸水刚入茶碗,便听那赵司长故作内行地说:“嗯,芳香四溢绵延悠长,这武夷山的大红袍绝了,不愧是贡茶。”
      武夷山的九龙窠峭壁上,存有六株大红袍母树,树上产的茶,历来是御用贡品。建国后,武夷山的大红袍母树茶仅作为中央特供,其余人有钱也是买不到的。曾经20克母树大红袍,就被拍出了15.68万元的天价,后来为了保护自然遗产,国家还下了文件禁止再采这六株母树的茶叶。
      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,若事事都按国法家规按部就班,事上就少了许多新鲜事。任是官方红头文件再令行禁止,有门路的人总是能弄到每年的母树新茶。云楼的掌舵人杜伯炎,便是这样个手眼通天的主儿。
      桃夭珍藏在云楼的几两大红袍,便是从每年给中央首长们的“贡品”中,一撮一撮抠出来的。
      跟着来的博物院领导趁机附和:“要不是沾了领导的光,恐怕咱这辈子都不知道正经的母树大红袍是什么味儿。”
      这时第一泡茶出汤,桃夭那公道杯装好,起身给几人分茶。
      分到赵司长时,他眼珠子一劲儿在桃夭脖子往下打转。桃夭今天穿的是一套酒红色的齐胸唐风襦裙,配上金钗环佩,活脱脱一朵盛唐牡丹花。觉察到赵司长眼中的龌龊,桃夭有些不悦,干咳一声道,“第一泡茶茶气最浓,请诸位品用。”
      定窑白瓷的茶杯里,汤色橙黄明亮,色香俱绝。
      赵司长旁边那人喝了一口,侃侃而谈:“听说就算是丰年,那六株母树的产茶量也不过一斤,清乾隆帝得到半斤大红袍,就高兴得写诗赞叹。那首诗后两句还挺有名,可惜我记性不好给忘了……”
      赵司长闻言,得意笑着:“是‘就中武夷品最佳,香气清和兼骨鲠’吧?”说着,端起茶杯,咕咚嘬了小半碗茶汤,“还别说,茶香真的在喉咙里打转儿呢!”
      “对,就是这句,赵司真是见多识广!”
      “老林啊,不是我说你,你好歹也是笔杆子出身,了别把吃饭的家伙事儿搞丢了。”
      姓林那人忙点头:“谨记领导教诲!”
      桃夭听着这番官场尬吹,并不多嘴,心里对赵司长的不屑更多一分,心说拿着茶当酒一口闷,再好的茶进那张嘴都是牛嚼牡丹!
      赵司长顾盼自雄地盯着桃夭,突然将话题绕到了她头上:“不错,这茶是好茶,但还得懂茶的人来泡,才能冲出这茶的内在价值。”
      桃夭语气冷冷的:“领导您过奖了,我还得多学习。”说着,将第二泡茶盛出,陆续倒给几人。
      赵司长却不肯罢休:“手艺好就得夸,早就听人说起你‘云楼茶仙子’的大名了,今天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,桃夭小姐这双冲茶的手,价值千金呐!但只用来冲茶,就有些可惜了。”
      这种油腻老男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,桃夭早见多了。她懒得费嘴皮子,落座给自己也满了杯茶,随即取了新开的水冲第叁泡。
      随行的其它人不忍见上司被冷落,于是打趣桃夭道:“赵司平常也收藏了不少好茶,哪天要是有空,可以好好跟小仙女儿交流一下。”
      桃夭听罢,将公道杯往茶桌上一顿,虽说声音很轻,可众人还是听出了她的不满:“抱歉了领导们,我去趟洗手间,这第叁泡我装好了,麻烦诸位一会儿自己倒。”她说完略一欠身,转而拿起手机出门,扬长而去。
      几个文旅部的官员登时傻眼,还是那姓林的打破沉寂,阴阳怪气地说:“嚯,这小仙女儿还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!”
      赵司长的脸色,瞬间更难看了。
      坐最边上的博物院领导心里冷笑:部长的面子她都照下不误,何况你们!
      直到第叁泡茶水喝完了,桃夭还是没回来。一行人顿觉索然无味,于是都脸上带着不快地走了。
      下午五点将至,桃夭换好衣服准备下班,杜伯炎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。
      见状,桃夭又坐了下来,一边烧水一边问:“伯伯您怎么过来了,晚上有应酬?”
      杜伯炎不答,盯了桃夭半晌才突然意味深长道:“姓赵的刚才跟我电话里抱怨,说你这云楼茶仙子个性十足!”
      桃夭笑了:“一上来就想敲诈我的大红袍,好茶好水招待着还不知足……”
      “做得好。”杜伯炎话锋一转:“博物院的季院长都跟我说了,这姓赵的就是个色中饿鬼酒囊饭袋,当他妈这儿是窑子了,嘴上没个把门儿的!”难得听杜伯炎爆粗口,桃夭愣了一下,暗想大老板今天是真生气了。
      她没说话,找出杜伯炎专用的茶碗烫了,给他到了些白水。
      对方喝了几口,又继续骂:“瞧他那猪狗不如的德行,摆完谱儿还跟我告状,永定河的王八都比这号人强!你也别往心里去,我跟前面打招呼了,下回不可能再招待他们。就是可惜了,好不容易攒下点儿古树大红袍,咱自己都没舍得多喝,今天又让狗糟践了一回!”
      桃夭慧黠一笑:“是不是懂茶的,他进门我就知道。怎么可能给他们喝正经的贡茶,我泡的的母树繁殖的那批优良种,不过存茶的罐子,以前是装过特供大红袍的。反正市价也不便宜,真真假假的,除了我没几个分得出来!”
      “你啊——”杜伯炎哭笑不得,“还真是别出心裁!以前来的正经客人,你不会也这么干的吧?”
      “怎么可能,那些规规矩矩的大首长,我可是尊敬还来不及呢!”桃夭说着,就有些坐不住:“您过来就为说这事儿,没别的我下班啦?”
      “坐下,我还没说完呢!”杜伯炎正色起来,“今天下午外面是不是有人拍着你了?”
      她目光一动:“下完雨我寻思开窗户透透气,远处是有个游客拿手机冲这边拍,我赶紧又把窗户关了。怎么,出事了?”
      “不算大事儿。”杜伯炎放下茶杯,沉声说,“公司的人刚才发了几张图给我,说有人拍了你从窗户里探头往外看的视频发微薄上了,看样子还想再做文章。现在网上这波人啊,就是不消停!”
      “那伯伯您的意思是?”
      “我来的路上琢磨了,小心驶得万年船,有些把柄还是不能让老百姓抓着!跟下面他们几个我也说了,咱这云楼也不是指着营业赚钱的,这一礼拜给你们放个假,都好好歇几天。”
      告别了杜伯炎,桃夭从内部通道出了琅华台,一个人慢悠悠回家。
      这时电话响起,是好友苏四:“啥时候有空,麻烦你个事儿?”
      她言简意赅:“最近几天都休息,说吧什么事?”
      “那行,明天10点半,来长宁俱乐部,家里亲戚有个琵琶,帮忙调个弦。”
      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