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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有萤曈曈(古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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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洛邑晚秋(一)
      敦化坊,校书郎家。
      血气方刚的文女郎拿着把竹笤帚往院墙上一拍,朝那贼眉鼠眼的“道士”恶啐一口,“畜生,再拿着你那破烂桃木剑招摇撞骗,当心我削你的脑袋!”
      “道士”听其恶言,面子上挂不住,也回头朝她啐一口。
      文女郎抬手便是一“箭”——
      那竹笤帚惊破长空,正中“道士”脑袋,道巾都被砸掉了,狗屎味糊了一身,“道士”大骇,一边鬼叫一边往巷子外面跑。
      小巷内乌鸦上树,阒寂无声。
      凑热闹的一众人等憋笑,关了院门。
      “噫,还是别去了吧。”
      枕微虽未有五感,也嫌恶地作屏息状。
      漆萤不听,一手抱猫,去捡那掉在巷里的竹笤帚。
      叩门三声,文女郎欲破口大骂,却见是一农家小娘,乌发雪肤,瞳仁明澈,乖乖巧巧地递上她扔出去的笤帚。
      “这笤帚方才沾了脏东西,不要也罢了!不过多谢女郎送回来,晚上扫狗屎还得用。”
      文女郎也不想给漆萤留下凶神恶煞的坏印象,笑嗔道:“那老东西招摇撞骗,来一回我打一回。”
      漆萤点点头,看着她。
      “女郎还有事?”
      “嗯。”漆萤抱着猫,轻声道:“我会捉鬼。”
      文女郎神色皲裂,挑起柳叶弯刀似的长眉,笑怒道:“小妹妹,学什么不好,学骗人?”
      “我有阴阳眼,能见鬼。”
      “胡说。”
      “巷口的槐树上,就有一只缢鬼。”
      文女郎嗤笑:“哪来的缢鬼?你说有就有?”
      “是个女郎,很清瘦,丹凤眼,额心有一枚红痣。”漆萤幽幽道:“缢死前应该绞过头发,又乱又碎,长不过耳。”
      “骗子。”文女郎手指嵌入门板,向外推了三寸,作赶人之势。
      “没骗。”
      女郎脸色变幻莫测,最后吱呀一声,开了门。
      “你进来。”
      “我叫文升鸾。”
      文女郎又介绍了她告假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的校书郎弟弟,“这是我阿弟雪鹭。”
      四方的一座小院,家中姐弟二人,无仆僮女侍,养了一猫一犬,猫跑得不见踪影,黄犬不大,一副顽童样,见了漆萤怀中小猫便想扑着玩。
      平平无奇的小娘子背后骤然现出一张牙舞爪的鬼影,吓得黄犬猛吠一声,抱头鼠窜。
      “蠢东西,发哪门子疯。”文女郎笑骂。
      小校书郎倒是吓得一激灵,“阿姐,它是不是看见那个东西了?”
      文女郎唇角笑意一凝,迟疑地看向漆萤。
      “不是,夜半三更,鬼物才会出来。”
      一听“鬼”字,文雪鹭抖若筛糠,泫然欲泣,漆萤改口道:“灵物。”
      “天师,我说那东西要拿刀砍我的头,我阿姐不信,还要拿笤帚打我!”
      文女郎一个眼刀,小郎君乖乖噤声。
      “小天师,这宅子里真有鬼吗?阿弟说入夜后他总能听到金戈斧钺之声,但这儿又不是沙场,哪来的兵器?”
      文女郎说话有些乡音,漆萤问道:“你们是长安人么?”
      “不是,原先家住洛阳,阿弟赴京任职,才举家迁入长安。”
      所谓举家,也就姐弟二人。
      “阿姐做什么营生?”
      文女郎朗笑:“我没什么大本事,唯生得一身蛮力,以杀猪为生。”
      她指指院子一隅立着的一把杀猪刀。
      文雪鹭闻言又开始哭哭啼啼,“说了我有俸禄养家,你便不要杀猪了,说不准就是怪你多造杀业,猪的冤魂找我索命来了!”
      “我看你像头猪。”
      漆萤道:“也许确实和杀猪有关,不过,不是猪的冤魂。”
      “那是什么?是人吗?阿姐你杀人了么……”
      唇红齿白的郎君簌簌垂泪,落在衣襟上,溅起一丛水花,漆萤抱着猫,看他。
      文雪鹭一时羞赧,拭去泪水,颤颤道:“那东西,是阿姐的仇家吗?”
      “我文升鸾当了一辈子的顶天立地的女郎,从来秉公任直,我哪来的仇家?”
      “过刚易折,这道理你不懂么?”
      “你说谁折?”
      “你性子直,在坊间邻里说话便爱得罪人。”
      “坊里那些个魍魉小人,论什么得罪与否,让一步,再一步,那我不成任人欺负的受气包了?”
      “你何时受过气……”
      文雪鹭转头不与她争执,却见漆萤仍在看他,心里咯噔一惊,“天师,我、我有什么问题么?”
      难道那东西附他身上了吗?
      “没有,你为何……”漆萤似是不解,“总是哭呢?眼圈,鼻尖,一直红红的。”
      文升鸾噗嗤一笑,“说你呢!哭包。”
      “这、这有什么奇怪的,芸芸众生千姿百态,有人爱笑,就会有人爱哭,又没碍着你。”
      -
      落日西斜,时有夜风,槐树叶影婆娑。
      文雪鹭不敢独自回屋,寸步不离地跟在二位女郎身后,漆萤抱着猫,看巷外那近百年的古槐,那树干间搭着一根圆径半寸的麻绳。
      绞了头发的青衣女郎吊在上面。
      颜面青紫,舌尖外露。
      缢鬼死得惨烈,死相不好看,漆萤捂住乌圆的双目,送到文升鸾怀里,到那巷口槐树下,解去绳结,喂了两丸鬼息与她。
      “不要吊在这儿了,离开这里。”
      恶鬼的面目消了,变作一个冷芙蕖似的女郎,清清净净,几多惆怅。
      那女人逶迤在地,又哭又笑,“我该上哪儿去?”
      “哪里都行,从鱼跃,任鸟飞。”
      “我的天与海在哪?”
      “慢慢走,会找到的。”
      漆萤回到院子,文雪鹭颤颤问道:“天师,你方才在外面和谁讲话?”
      “缢鬼。”
      文雪鹭惊惶,“外面也有那种东西吗?是不是到处都是?”
      “不是。”漆萤把快要勒晕的乌圆从文雪鹭怀里解救出来,安抚似的揉她的肉垫。
      “人死入黄泉,不愿往生的鬼很少。”
      “这些不走的,是为了什么留在人间?”
      “心有执念。”
      谈话间,忽然有金刀曳地之声。
      漆萤向院角看去,有一虬髯大汉,提着那柄杀猪刀,晃晃悠悠走到空庭月下。
      刀背如霜,鬓影凌乱,口中唱念有词。
      “刀是杀猪刀,血是征人血;
      猪头三百斤,敌首几人堪比?
      胡儿笑我,埋骨无地。
      只待明日,只待明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