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介绍 首页

    有萤曈曈(古言)

  • 阅读设置
    有萤曈曈(三)
      枕微从安定公府游荡一圈回来,看见漆萤正在巷口看人卖花。
      扁担里挑了各色时令鲜花,诸如木芙蓉、桂子、紫薇、菊花等等,沾着些晨露,一一铺陈开来。
      熹微之时,人影稀疏。
      小摊前只有漆萤一位女郎,卖花人往竹篮里放了一支紫薇,漆萤拿出来。
      “不好看。”
      什么大红大紫的配色。
      换了支木槿,漆萤仍不满意,甚至把两朵天竺葵一并清走,卖花人欸了一声,“你这女郎要做什么?你又不买。”
      漆萤一想,身上确实没有钱。
      她看看花,手指摩挲着蓁蓁的长命锁,蠢蠢欲动。
      枕微大叫:“你干什么?你干什么?”
      信物给出去了,还怎么寻求安定公府的庇护?她的复仇大计差点半道夭折。
      枕微把人扯远,质问她,漆萤无辜摇头,“我没想买。”
      这人的目光太清澈了,像一泓雪、一弯月,枕微骂骂咧咧的话咽了回去。
      “是我把你救出来的,你须事事以我为主,大仇未果,怎能耽于世俗小乐。”
      “我知道。”
      “我看你不知道,你只知道在城里玩,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昨日还想偷人家花鸟铺养的鹦鹉!”
      “不要说这么难听的话。”
      “不仅想偷鹦鹉,还想偷金鱼……”
      枕微的鬼魂被漆萤团吧团吧塞进了荷包里,游荡一圈回来,她的魂魄愈发虚弱,近乎透明,影影绰绰看不清眉目,只一张嘴还在控诉:“我快死了,给我渡点气。”
      怎么偏偏找了个祖宗,枕微想哭。
      -
      “方才我去安定公府看了一圈,天还没亮的时候,蓁蓁她兄长就骑马去大理寺任职了。”
      “你怎么知道是蓁蓁的兄长?”
      “废话,二十岁的郎君,难道会是蓁蓁的父亲?我听仆僮唤他世子,想必就是蓁蓁的嫡兄了。”
      漆萤是个没见识的道姑,又问道:“大理寺是什么?”
      “掌折狱、详刑,平反冤狱、参与三法司会审的刑官。”枕微疑心她听不懂,于是长话短说,“就是办案子的。”
      “明日卯时你去路上候着,待蓁蓁的兄长出门,看准时机往他的马上扑,等他惊慌失措下马来扶,你再不留痕迹地把长生锁掉出来,和他认亲。”
      “你知道该怎样认亲吗?就钻他怀里,梨花带雨地哭,扯着他的衣襟喊阿兄,再多哭诉自己三四岁就被卖到田里种地,几多辛苦,吃不饱,穿不暖,动辄挨打挨骂。”
      “嗯。”
      金乌高悬,枕微的鬼魂晒得有些受不住,狐疑问道:“懂我说的意思吗?”
      漆萤:“明白。”
      枕微心满意足地钻进荷包。
      漆萤折返看花,花贩哎呦一声,把精心做好的花篮护至身前,“你怎么又来了!”
      漆萤不语,只一味凝视他,有时连眼睛都不眨,眸圆而深,瞳如漆盘,睫如乌羽,生生看出一丝森寒鬼气来。
      小贩汗如豆大,嚷道:“你走远些,别妨着我的生意,不然我报官啦!”
      一时阒寂。
      谁料想下一瞬,果真有几位黑衣大汉占据了窄巷,一柄横刀立在她二人身前,来者是县衙里专职侦缉逮捕的不良人。
      “县衙拿人。”
      苍天可鉴,他只是想吓吓这女郎,怎么突然蹿出这些个大爷!小花贩双臂被折于身后,灰头土脸地被不良人拿下。
      漆萤默默将手并在身后,不良人见她乖觉,只冷声喝道:“别耍花招,跟在他后头。”
      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中线。
      西面长安县辖,东面万年县辖。
      二人因牵扯进晨时发生的一起盗案,被羁押回万年县县衙。
      小贩从未踏足官署,见此朱扉丹甍、鸱吻凌霄之地,吓得两股战战,几欲跪地喊冤,但见身侧女郎神色呆呆,面无一丝惊惶之色,于是硬撑着挺起腰杆。
      漆萤抬头,看见了站在石阶之上的小男鬼谷雨,两人遥遥对视。
      不良人只捉贼,不审案,横刀押了两人到公庭之上,鬼影似的撤走。胡子花白,目色清癯的县丞高坐明堂,神神叨叨地开始按讯。
      小花贩头昏脑胀,听得糊涂,又闻“入室”“劫盗”云云,惊惶万分,扑通一声伏倒在地。
      县丞问漆萤:“今日卯时三刻,你可在奉怀坊南巷中?”
      “是。”
      “在南巷做什么?”
      “看花。”
      “直至被逮捕前,可曾离开过?”
      “未曾。”
      小花贩竖耳听着,见漆萤说谎,脑袋一热,指控道:“她离开过!明公,她扯谎了!”
      此二人显然无作案能力,县丞原本只打算例行讯问便放人离开,这小贩愣要出头,县丞只得继续问道:“何故隐瞒?”
      “没有隐瞒,往巷尾去了,见有人在聘狸奴,看了一会。”
      “何种模样?”
      “乌云盖雪。”
      “卖猫人何种模样?”
      “体型瘦长的男子。”
      漆萤沉吟一番,又道:“狸奴很可爱,绒色如流墨,四足雪白,额心有梅花斑点,尚小,不会捕鼠,只会嘤嘤叫唤。”
      她说得详尽,县丞不疑有他。
      漆萤的目光从小鬼谷雨身上移开,后者朝她一笑。
      “只看了猫?”
      “是,看完后,又回了巷子里看花。”
      “你呢?”
      县丞问小花贩:“在她离开后,到返回之前,你独自一人在巷里?”
      小花贩傻眼,他挑着花来南巷时天色未明,除了这女郎,哪还有别人来过?
      “是……是啊……”
      县丞目色稍凛,捻须。
      小贩又想大喊冤枉,只听那女郎幽幽出声:“他在巷子里插花,我走时只有一篮,回来时已做好了六篮。”
      “是、是!我的花篮还在巷子里呢!明公明鉴!”
      至此,二人均得昭雪。
      出了县衙,那小花贩又气又羞,支支吾吾朝漆萤道谢,又想着今日出摊不利,不如回家洗沐去去晦气,提出要把余下的花篮都赠予漆萤。
      女郎却道不要。
      “为何不要?”
      “丑。”
      小花贩郁郁走了。
      小鬼谷雨凑上前来,莞尔笑言:“姐姐,我帮了你忙,你当如何谢我?”
      漆萤搓出一丸鬼息。
      “不要这个。”
      漆萤身无分文,蓁蓁的长命锁不能给,装着枕微的荷包不能给,想想,也只剩下她编发用的棉布条。
      “这个,你要吗?”
      漆萤以为他应当不要,没想到谷雨真要。
      虚弱的枕微从荷包里钻出来,“漆萤你想干什么?啊?都说了信物要留着认亲……”
      枕微又走了。
      谷雨笑道:“既是信物,那姐姐好生留着吧,我先走了,有缘再会。”
      “等等。”
      “狸奴真的很可爱吗?”
      “是啊,姐姐想养一只?”
      漆萤想,猫和鬼不一样,是要吃东西的,她没钱,总不能挖野菜给猫吃,再等等,等她在安定公府站稳脚跟,她要让她的猫吃上大鱼大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