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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文薰的民国日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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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135章
      她的牙齿在打架,嘴唇也在发抖。
      她听到霞章用微弱的声音,尝试了好几次。
      “她们,她们给我,给我吃骨灰……”
      “骨灰,女婴的骨灰。”
      就像是有人在文薰耳边敲下重鼓,她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。
      她听到了什么?
      吃小孩的骨灰。
      吃人。
      莫霞章是那样痛恨吃人的旧社会,可她们居然敢让他吃人!
      文薰在那一瞬间立刻明白了丈夫心中所想。
      他以为他是不同的,他没想到他也是帮凶。
      他是旧社会的制度下孕育的种子。
      他一直在汲取别人的生命而维持营养。
      到处都是封建,他也是封建。
      不,不,这些都是他的自以为!他分明也是受害者!
      她摇着头,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,此时她为丈夫的经历而悲伤,也害怕于这种悲伤可能造成的后果。
      “不,不是的,霞章,那些都不是你愿意的,你也是被蒙蔽的,你也是被迫害的!”
      她害怕这些话他听不进去,于是用更深刻的言语意图唤回他的神志。
      “你别乱想,也不准做傻事,你答应要一辈子陪着我的,你答应过的!你舍
      得让我一个人吗?”
      便是这句话,让莫霞章的眼睛里重回光彩。往事历历在目,关于生死,关于共存。
      文薰又见有希望,用更大的声音说:“你不要犯傻,你要是死了,你对得起我,对得起这片土地吗?霞章,北边还在打仗,民族的未来尚未可知,吾辈青年就算不为自己而活,也得为国家而活啊!你要做懦夫吗?你要抛下我,让我去独自战斗吗?”
      不,不能这样。
      他答应过的。
      他得以身许国。
      他不能让文薰变成寡妇。
      他也不允许别人成为文薰的丈夫。
      他们甚至都没有孩子。
      他和文薰的孩子。
      这个国家的未来至今希望渺茫。
      他怎么能只把自己放在心里?
      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旋转,莫霞章已经枯萎的心重新被灌满生机。他的眼睛一点点地变亮,他发誓从今天开始,他不再为自己而活!他挣扎着,奋斗着,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终于握紧了文薰的手。
      他望着她,一字一顿地说:“姐姐,带我走,求你……”
      简单的话,简洁的要求,这是莫霞章发出的最后的自救。
      文薰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冷静,爱人的全心托付让她拥有了无穷的力量。
      如果这里是封建,那么她就带他远离封建。
      就像澜瑛带走贺燕。
      “澜瑛”最终会带走她的“贺燕”。
      燕燕为春,昭华来贺。他们会离开这里,去寻找真正的自由。
      第66章 夫妻俩共同的决定
      莫家长孙满月,作为亲家之一的朗家自然要派人来送礼,吃酒。此时朗文鼎尚未返津,仍留在家。朗家父母为了锻炼他的人情往来,便只单独派了他过来。
      当晚文鼎歇在姐姐家的院子中,第二日也未同其他宾客一起离开。他就等着姐姐姐夫收拾好了,晚上和他们一起坐火车,去沪市舅舅家住个两天时间。
      这回姐姐姐夫离家,或许是要在临安长远落脚,一干行李便不能少。上午霞章出门送客,文薰在家操持内务,文鼎便肩负起了为他二人运书的工作。
      文人出门就是有这点好讲究,衣服用具可以不带,书是必不可缺的。
      仔细将三辆车的书全部装上火车,文鼎清点好数量,放下挽起的袖子,带着把事儿办好的成就感返回莫家。
      才到大门口,王妈出人意料地匆匆来迎,“少爷。”
      她握住文鼎的胳膊时,身体还在发抖。
      文鼎把她的异样看在眼里,却按捺不发。直到进了门,远离了莫家的门房,才轻声问:“怎么了,发生什么事了?”
      王妈支支吾吾,满脸的为难。
      文鼎注意到周围走动的仆人,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便不再多问。
      小孩的满月宴刚过,莫家四处还残留着新生命诞生的喜气。
      回屋的一路十分顺利,没遇上别人。等进了院子,王妈才松了口气,直接将文鼎带入了夫妻俩的卧房。
      文鼎一进屋便看见莫霞章靠着文薰坐着,靠近了,看清其人面若金纸,才感觉到情况不好。
      “姐夫怎么了?”他急忙关心问。
      文薰摸着他的脸,语气平常,“被气到了。或许伤了心脉,具体情况要等去了沪市做了检查才能知道。”
      她这种异常的冷静让文鼎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      文鼎张嘴又收,如此往返两次,才道:“若是生病了,为什么不就近就医?”
      金陵也有一些不错的医院。
      莫霞章没有说话,只有文薰回他:“让莫家人知道,我们就走不了了。”
      “可……”为什么要瞒着莫家人?路上要是出了什么意外……
      “霞章不会有事的,你不用担心,”文薰直接打断他,态度坚决,“文鼎,我找你来是帮忙的,你不要有多余的话。”
      文鼎给他语言中的冷漠给震慑道,他从未见到姐姐有如此压人的气势。
      文薰见他终于不再有意见,才把自己的计划全盘道出。
      “我们今天本来就要出门,可霞章受了刺激,他要赶着去看病,所以只能把行程提前。他现在不能自主移动,待会儿你背着他,走小门出去,不要叫莫家人看见。”
      “霞章身体不好的事,不能让任何人发现。出门后,你先带着他去沪市。我刚才已经打电话问过了,还有包厢票,你去了直接上车便是。你放心,我和王妈会做晚一趟的那班车,随后跟来。我也会打电话给舅舅请他提前安排,只是这通电话不能让莫家人知道,我会绕去电话局打。”
      文鼎听她左一句“不能让人发现”,右一句“不能让莫家人知道”,装作玩笑般说了一句:“姐姐,你瞒天过海,计划周全,是打算和姐夫私奔吗?”
      不料文薰很认真地回复他:“是的,我们就是要私奔。我们已经决定好,再也不要回来了。”
      文鼎是个理学生,他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描述自己听到这句话后,内心的心情。
      他觉得姐姐、姐夫现在像是疯了。
      他能如何?便一起陪着疯吧!
      他是弟弟,弟弟就该遵从姐姐。
      从小到大,姐姐都非常有主意,她敢独自远度重洋求学,那么现在她也敢带走受到委屈的丈夫。
      而且能让姐姐如此决绝,一定是莫家人不好。
      时间不能再浪费。文薰起身,将霞章稳妥地交到文鼎手里,而后走出院子,去找门房。
      路上,她还遇到了大哥怀章。
      怀章也不是无事过来,他手里拿了个匣子,既然在路上遇见文薰,便把话同她说了,“正好,省得我再跑一趟。这匣子里有些存单,还有一些现大洋,是父亲令我拿来的。你们啊,突然就说要离家,也不给人准备的时间。”
      文薰接过东西,神色自如,“不过是出趟远门罢了,又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      怀章道:“我是担心你们俩会过不好自己。不过,怎么说呢,尽管你二人年轻,却都有过独立生活的经验,这点倒是能安慰到人。”
      他笑了笑,又和气地说:“我知道你们俩都不是在经济上大手大脚的人,可现在时局不好,北方打仗,南方的物价也跟着涨起来了,要是哪一天大学里再发不起工资里,你二人千万不要等到捉襟见肘那一日,才向家里求助。三妹,我和你大嫂都是一个意思,银钱不算什么,有困难,你千万不要羞于开口。现在这个世道大家能把日子过好,得一个平安,才是重要。”
      他的话句句出自肺腑,文薰心里却除了感动外,再没有其他的情感。
      她是不会听人说两句暖心的话就改变主意的。
      和大哥分开,文薰不动声色,继续去侧门把门房支开。
      直到文鼎成功把霞章背离院子,文薰又重新回到房间。
      王妈看着她的样子,只觉得她冷静得吓人。
      这可是刚做了拐带人家儿子的坏事啊!
      她从来没想过她们家小姐还能有这般胆量。
      因急着要走,又只能靠自己双手去提,文薰便大胆舍掉不那么重要的物品。书籍和要用的手稿都已经提前运出去,倒不用她再操心,只带了一些重要杂物和钱财——这些钱是她从嫁妆里取的,以及霞章的存款。
      大哥刚才给的一匣子钱她没带,稳妥地放在一边,等着人发现。
      文鼎是两点钟走的,三点钟左右,文薰和王妈一人提了两个箱笼,没有经过任何人,提前离开了莫家。
      门房只知道三少奶奶今天要离开家,一开始也没注意,直到晚上兴万和应贵去院子里找人,发现人去楼空,才感觉到不好。
      他跑去把事情禀告少爷,禀告老爷,莫老爷往身边一问:“上午霞章回来,去过你母亲那里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