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:尋藥、悟法與歸途阻
黄沙尽头,终于现出一座城池的轮廓。驼铃声响,人声渐沸,这座西域边城虽也算熙熙攘攘,但比起汴梁的飞檐斗拱、车水马龙,仍是天壤之别。苏清宴揹着幼子辰辉穿行于异域风情的街市,孩子因失血而苍白的小脸贴在他肩头,呼吸微弱。
他费尽周折,方在一条背街寻到一家药房。铺面窄小,招牌上的西域文字曲曲弯弯。掌柜的是个西域人,深目高鼻,见来客面容既有西域人轮廓的深邃,眉眼间却透着中原人的清朗气质,便用西域话试探:“请问阁下需要什么药?”
苏清宴侧耳细听,辨出这话与波斯语有七分相似,心念一动,改以流利的波斯语回答:“我需要一些中原草药——当归、川芎、叁七。请问掌柜的,可有存货?”
这一转变立时见效。掌柜闻听这纯正的波斯语,警惕之色顿消,换上热情笑容。丝路上,能说波斯语的多是东西往来的商贾,是最受欢迎的客人。“贵客稍候!”他转身从高高的药柜中取出几个陶罐,一一掀开详细介绍药材成色、產地。
苏清宴仔细验看,又问:“可有波斯草药?我需要些家乡药材配药。”他特意加重“家乡”二字。
掌柜连连点头:“有!番红花、阿魏、没药,都是上月刚从波斯运来!”转身从内室取出锡罐,开盖时异香扑鼻。苏清宴心中暗喜——这些正是配製“生肌续骨散”不可或缺的辅药。
购足药材,苏清宴揹着昏沉的儿子寻到一家客栈,名“丝路驼铃”。他要了二楼最里的上房——窗临小巷,背靠马厩,若有变故可多一条退路,这是行走江湖养成的习惯。
客房内,苏清宴立即着手配药。他将中原药材与波斯药材按祕方比例混合研磨,製成琥珀色药膏,异香满室。来到牀边,他轻声唤:“辉儿,醒醒,爹爹给你上药。”
辰辉睫毛颤动,睁开清澈的眼。五岁的孩子还不全明白遭遇了什么,只知爹爹在身边便是安全。“爹……”他虚弱唤道。
苏清宴心如刀绞,面上却平静:“这药敷上会有些疼,你忍一忍,敷完就不疼了。”
小辰辉看着父亲通红的眼眶,竟伸出未伤的左手轻抚苏清宴的脸:“爹,您放心,孩儿不怕疼。爹爹不要难过。”
这话如针刺心。苏清宴深吸气,小心解开儿子右手的绷带。断掌处伤口结痂,边缘仍红肿。药膏敷上,药性刚烈,接触皮肉发出轻微“滋”声。
辰辉身体猛然绷紧,牙关紧咬,额头渗出细汗,却真的一声不哭。苏清宴手上动作极轻极稳,心中却在滴血。他能独战武林羣雄,此刻却恨不能代子受痛。
待儿子沉沉睡去,苏清宴方得空回想沙漠中那场生死搏杀。破军白袍波斯人的诡异招式,笑傲世遁逃时的狠戾眼神,还有自己情急之下使出的那招……
他下意识运起内力,竖起右手食指。就在这一瞬,异变突生!
指尖竟泛起一层淡淡的、琥珀琉璃色的光芒!那光温润而不刺眼,如极品蜜蜡在烛下流转的光泽,却更通透,隐约可见指内经脉中内力奔涌的轨跡。
苏清宴大惊,收指,光芒消失。再运功,光芒再现。
“这是何故?”他心中骇然,“当年我将般若金刚指昇华为菩提金刚指,指劲呈淡金色,如佛光普照,却从未有过这般琉璃色泽!”
他猛然想起沙漠中最后击退强敌的那一指。当时生死一线,他将全部功力、所有悲愤、对儿子的担忧尽数灌注,指劲破空时似有异光闪过,只是战况激烈未及留意。
一个念头如电光划过——莫非这是在绝境中,菩提金刚指產生了新的蜕变?
夜深人静,西域小城沉睡。苏清宴悄声翻出后窗,如落叶飘落,几个起落来到城外荒郊。
此地名副其实的荒凉。乱石嶙峋,枯草过膝,远处隐约有野狼嚎叫。月光如霜,将大地染成银白。苏清宴选一处背风山坳,凝神静气,再次运功。
这一次他看得真切——内力从丹田升起,沿手叁阴经上行至指尖。就在即将透指而出的剎那,内力性质发生奇异变化!原本至阳至刚的菩提金刚指劲,竟在运行中被某种力量反覆淬鍊、压缩,终呈现那不可思议的琉璃光泽!
“嗤!”
一道琉璃色指劲破空而出!没有惊天爆响,只有一声极轻的、如锦帛撕裂之声。指劲划过叁十丈,击中山壁!
接下来的一幕让苏清宴目瞪口呆——山壁上没有炸裂或深坑,只多了一个拇指粗细、边缘光滑如镜的孔洞!月光从孔洞穿过,在另一侧巖壁投下小光斑。
“凝而不散,透而不爆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眼中闪过狂喜。
他再次运指,连发七指!七道琉璃光芒首尾相连,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,全数精准射入同一孔洞!指劲叠加,孔洞深不见底!
苏清宴彻底沉浸于武学新境。他时而缓指轻点试控制,时而疾指连射试速度,时而凌空画圆试变化。不知不觉,一个多时辰过去,东方已泛鱼肚白。
收功时,他有了明确判断:这琉璃指劲射程比菩提金刚指远了五成!穿透力倍增!最难得的是,因指劲极度凝练,内力损耗反减,可持续作战能力大增!
“必须为这套指法命名……”他望晨曦中渐清的远山,心中已有方向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在苏清宴精湛医术下,辰辉的断掌伤逐渐好转。每当看到儿子残缺的右手,苏清宴心中便泛起无尽悲痛。他整理情绪,来到儿子房间轻声问:“辉儿,手还疼吗?爹给你换药。”
石辰辉奶声奶气答:“爹爹,孩儿手不疼了,您不要难过。等孩儿学了您的武功,就不怕了。”
苏清宴抚摸儿子的头,看着那断掌处,心中暗自发誓:定要将最厉害的武功传授于他,定要追杀笑惊天、笑傲世兄弟,哪怕到天涯海角!儿子断掌之仇,不报誓不为人!
夜幕再临,苏清宴哄睡儿子,又至荒郊。
当他运起“琥珀琉璃色指法”时,周身并非金光大作,而是隐隐流转一层纯净剔透、宛如琉璃宝光的护身气罩,视觉上极具美感。指劲吞吐,彷彿要撕裂天地。
几个时辰刻苦练习后,苏清宴突然止住,一种醍醐灌顶之感涌上心头,瞬间为这套指法想到一个名字——「涅槃琉璃指」。
涅槃,意味着破而后立,死中生真,象徵武道歷程中的一次次超越与昇华。“涅槃”本是佛教核心概念,意指熄灭生死轮回后的终极圆满境界。
这套指法的母体,是从达摩祖师般若金刚指进化而来,歷经菩提金刚指,最终进阶至「涅槃琉璃指」,实现了超越绝境、绝地重生的蜕变。
这完美对应了苏清宴遭逢暗算、武功尽废后,却能在绝境中暴起反杀的经歷。正如凤凰浴火重生,他的武学与意志都经歷了彻底“涅槃”,变得比以往更强大,更具韧性。
“琉璃”是佛家七宝之一,在此非指其脆弱,而是取其至高特质:至坚至固,金刚不坏;内外明澈,无瑕无垢;光华自敛,宝相庄严。这正对应了「涅槃琉璃指」功力收发自如、不运功时无一丝外泄的特性。
当他突破绝境,指法蜕变完成时,不禁感慨:“昔日菩提金刚身,今日涅槃琉璃心。原来置之死地,方能见这般通天大道。”
平静日子没过多久,危机悄然降临。
一日清晨,急促马蹄声踏碎小城寧静。一队百馀人的摩尼教徒如黑云压城,涌入城中。他们皆着白袍,袖口绣火焰纹,腰佩弯刀,眼神兇狠。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中年人,面容阴鷙如鹰,眼眶深陷,正是波斯总教派来的头领。
“奉大明尊之命,搜查窃取圣物的中原贼人!”头领声音尖锐刺耳,用生硬的西域话高喊,“全城闭户!逐一排查!有窝藏者,杀无赦!”
恐慌如瘟疫蔓延。百姓吓得魂飞魄散,纷纷关门闭户。白袍教徒开始挨家踹门搜查,一时间哭喊声、打砸声、呵斥声四起。
苏清宴在客栈二楼窗前冷静观察。当一队教徒衝进“丝路驼铃”时,他迅速判断——不能硬拼。对方人多势众,且自己带着幼子。
他回到牀边,用西域头巾包住辰辉大半张脸,只露眼睛。自己换上早已备好的西域商贾服饰,戴上羊皮小帽,将肤色涂暗。刚做完这些,房门被粗暴踹开。
叁名教徒衝入,刀已出鞘。苏清宴将儿子护在身后,用流利波斯语抢先开口:“几位圣使何事?鄙人是从伊斯法罕来的药材商人,这是小犬。”
他的波斯语纯正得让教徒一愣。再看相貌——深邃眼窝、高挺鼻樑,确有波斯血统。那头领亲自走到门口,毒蛇般的眼睛上下打量,突然用波斯语问:“你是波斯人?为何住这等破客栈?”
苏清宴从容答:“圣使明鑑。小人运的一批番红花在沙漠遇沙暴,货损大半,盘缠所剩无几,只能暂住此地,等家中再送钱来。”
这番说辞合情合理。头领又盯着辰辉看了片刻,孩子被父亲以特殊手法暂时改变瞳色,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出破绽。
“搜!”头领一挥手。教徒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,自然一无所获。
“若有中原人踪跡,立即上报。”头领冷冷丢下一句,带人离去。
苏清宴关上门,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溼。好险!若非准备周全,语言、相貌、说辞皆无破绽,今日恐难善了。
傍晚,客栈伙计战战兢兢送饭菜入房。这孩子不过十五六岁,已被白天场面吓破胆。苏清宴多给一块碎银,温言问:“小哥莫怕。这些是何人?为何如此猖狂?”
伙计压低声音:“客官不知?他们是明教的人!波斯总教来的!听说他们一本镇教祕籍被偷了,偷书的还是个中原人!圣火尊者发了狠,说挖地叁尺也要把人找出来碎尸万段!”
苏清宴心中一凛,面上不露声色:“原来如此。多谢小哥提醒,我们生意人,最怕惹祸上身。”
伙计离开后,苏清宴閂好门,从牀底暗格取出黝黑铁盒。盒身冰凉沉重。他摸出那火焰状钥匙插入锁孔。
“咔噠。”
盒盖弹开。内衬红色天鹅绒,中央静静躺着一张崭新羊皮卷。卷轴以不知名兽皮製成,触手柔韧,散发着淡淡的、混合古老墨香与血腥的气味。
这正是从沙漠中那白袍波斯人身上所得!
当时生死搏杀,苏清宴虽击退强敌,然白袍波斯人仓皇遁逃之际,遗落一物。彼时无暇细察,仅知其必为要物。今朝方知,此物竟是明教不惜兴师动众,也要寻回的镇教至宝!
苏清宴展开羊皮卷。开篇是古波斯文标题——《大光明遍照神功》。里面有武功招式的精美图画,口诀心法全都是波斯文。
他屏息凝神,借烛光细读。越看越是心惊!
此功源于摩尼教“二宗叁际”神学理论。“二宗”指光明与黑暗,“叁际”指过去、现在、未来。功法要旨是引导修炼者在体内同时驾驭光暗二力,于对立中產生无穷能量!
再看具体心法,更是玄奥非常。
第一重“明心见性”,需七年至十五年,以“光明之力”内照己身,辨识诸力根源;第二重“力源相激”,又需七年至十五年,引导内力对撞,生出可偏转攻击的“遍照之力”;后面还有五重境界,一重比一重艰难,练至第七重“光明终极”,据说可“即身成圣,暗力自沉”……
羊皮捲上还详细记载了根本原理:激发潜能、运劲法门、製造矛盾、积蓄转化、凝力法门、感知增强。每一重境界都对应不同的修炼方法和神通,描述充满波斯摩尼教特有的宗教哲学与神祕主义色彩。
苏清宴读到第二重末尾警告——“若二十二年无成,不可再练第叁重,否则必走火入魔,爆体而亡”,不禁倒吸凉气。
他缓缓捲起羊皮卷,心中五味杂陈。
这门神功确实博大精深,原理玄妙,构思奇绝,堪称武学瑰宝。然而动輒数十年的修炼门槛,对他来说完全不现实。他想起当年练《黑日轮经》的艰辛——那还是有血菩提、仍用了好多年才至第八层。
如今他有家室之累,有仇要报,有子要护,哪来二叁十年闭关苦修?
他小心收好羊皮卷,锁回铁盒。此物虽不能练,却是重要筹码,或许将来有用。
时光荏苒,转眼四十五天过去。辰辉的手伤已基本癒合,断掌处平整结痂,能做些简单动作。孩子越来越活泼,常缠着爹爹问中原的事——汴梁的虹桥有多长?孃亲做的桂花糕甜不甜?家门口那棵老槐树今年开花了吗?
每到这时,苏清宴便心中酸楚。他决定儘快启程。
这日清晨,他来到城西马市,打算买辆马车。儿子伤后体虚,骑马颠簸恐吃不消,有马车则可铺软垫,慢慢走。
然而眼前景象让他一愣——往日喧闹的马市空空荡荡!几十个马栏全空着,只有几个西域马商蹲在角落里抽菸叹气。
苏清宴走向一位正整理空繮绳的老者:“老闆,今日怎的一匹马都没有?”
老者抬头,满脸愁苦:“客官来晚啦!昨天明教的人把全城的马都买光了!一百多匹好马啊,说是急用,价钱给得高,谁敢不卖?”
“全买光了?”苏清宴心一沉,“那何时能有新马?”
“我们得去黑韃靼部落进货。”老者掐指算了算,“这一来一回,最快也得七十天。路上不太平,马匪多,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……”
苏清宴又问了几家,回答如出一辙。明教以叁倍市价扫空了全城马匹,连拉车的駑马都没放过。有商人私下抱怨,说看到明教车队往西去了,不知要运什么重要物资。
七十天!苏清宴站在空旷马市中,感到一阵无力。他等不起这么久!每多留一日,就多一分危险。苏伦斯的人还在城中盘查,虽一时矇混过关,难保不会露出马脚。
更麻烦的是,明教此举极为反常。他们大张旗鼓搜捕“窃书贼”,又突然买空全城马匹西行,到底在谋划什么?那个“圣物”除了武功祕籍,是否还有其他祕密?
苏清宴心事重重回到客栈。推开门,辰辉立刻从牀上跳下扑来:“爹爹!买到马车了吗?我们什么时候回家?”
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,苏清宴蹲下身,挤出一个笑容:“快了。马市的马暂时卖完了,爹爹再想别的办法。辉儿再耐心等等,好不好?”
孩子眼中闪过失望,却懂事地点头:“嗯,辉儿听话。爹爹不要着急。”
苏清宴轻抚儿子的睡顏,望向窗外西域的星空。东方,是万里之遥的故乡;西方,是明教神祕的谋划;身边,是需要他守护的骨肉。
他握紧拳头,涅槃琉璃指在黑暗中泛起微光。
无论如何,一定要带儿子回家。纵使等待漫长,也绝不放弃;即便无马无驼,亦甘愿守候。千难万险,沙漠迢迢,虽非马驼不可,然归家之念,更胜一切。
只是他隐约觉得,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。明教、祕籍、失踪的马匹……这些碎片背后,或许藏着一个足以震动武林的祕密。
而他和辰辉,已被捲入漩涡中心。